本期诗人(排名不分先后):
快绿、林时辰、杨巧文、史玥琦、刘亦奇、徐盈之、夏天宇、宋椒、王宇泓、张旻昊、李望鹭、谭绍文、刘离
本期组稿:刘亦奇
诗人快绿
作者简介:
快绿,年生,研究兴趣:视频播放器、闹钟、台风边界层海气相互作用。
快绿诗选
Q,你为什么不回家?
11月,有山火,
碳粉飘到二十二点的公路上
躺在你(和你女友)的床上。
你妈妈来
Q,你为什么不回家?
划开一道浪,一条白线,
满脚洗不掉的蜡;
你站在城市内涝里,钓超市的鱼。
既然伐树、种树都会滑坡,
Q,你为什么不回家?
海流汇聚到喇叭口,
月亮逆流而上;
沿岸红烧带鱼飘香。
Q,你的孤独像一碗波奇饭,
挖一大口,啐掉它的凉。
一种不助消化的解构主义,
一套以地事秦的投资组合。
你怀念当处子的时候吗,Q?
哪个曾侵略你、玩弄你,
哪个胆敢质疑你的共产理想?
鸟儿啄、你没有洒在地上的
一粒粒丁香。她们说
她们还记得。你为波奇饭
打的每个来回,(妹妹也饿了)
都意味着妈妈多工作一小时。
所以,Q为什么不回家?
离阿塔瓦尔帕当年的家
不远处,住着Q。病菌隐蔽
的cue。细胞因子Q的风暴里、
低气压南边的Q,让女人抽泣的Q。
上个春天也没回家的Q。
一只脚踩着拖鞋,另一只怎么办
让我伤心的剃头刀、坏女孩
逼你把一整夜的痰吐在外面,
在疲惫又漫长的梦一场之后,
自不必说器官需要休养,
一些烧录梦,一些看白天的腕表。
土路的土又被扬到别的路上,
沿着你的掌纹走下去(吧,我的兄弟!)
把它们一颗颗捡起来、擦亮。
那不是量子,不,不是。栽此树的
乃是电动力学里轻如羽毛的偶极。
“拖鞋昨晚就在那了。”
这你当然不会懂,如何
她和拖鞋跳进失速的摩天轮,
空气摩擦得这般快,
烧蚀了你的返回舱。
所以你不必在自己身上开
两个本征奇点,掏个洞,
拓扑变换成一只可悲的拖鞋。
不,不必。你是肉,不是橡胶
做不了颠三倒四的多值函数。
老师说:人有两件宝…
妈妈说:找不到东西,就怪他们。
何况并排的拖鞋算不上紧密的联邦。
既然做了更有味道的脚,就不要怪
鬼使神差的事情总做不到神鬼不知。
好狗儿无法神鬼不知的归还你的鞋。
矿井
一矿工被困在有三个门的矿井里.第一个门通一坑道,沿此坑道走三个小时可到达安全区;第二个门通一坑道,沿此坑道走五小时又回到原处;第三个门通一坑道,沿此坑道走7个小时也回到原处.假定此矿工总是等可能地在三个门中选择一个,试求他平均要用多少小时才能到达安全区.
解:
古希伯来人探索洞穴时,会扔石头。
固然洞里有石头、他们不识路。但我猜想
他们早就知道音速有多快,即
村童向他们扔石头,他们拼命跑
石头砸在石头路上,他们被追上。
而我眼前的三条路不是死路,
我猜想有两条圆形的环线,
还有一条直直的通往外面,
一起围成了一个鸡巴的形状。
运气好的日子,我会走5小时;
运气差的日子,也不过走7小时。
后来步子越来越快,日子也是。
后来发现了日子的悲喜参半。
习惯每7日一休,后来每5日。
我想起我的妻子讲起她的通勤,
还有我在地铁上当痴汉的日子。
虽然很少,但也想起您的教诲,
那让我第二天的身心充满勇气。
我想看我愤世嫉俗的儿子长大。说:
“看看你自己,你这不可回收的垃圾。”
膝下之儿亦将如儿上之膝,
趔趔趄趄的站起来又顺势倒下。
一个孤独的人是他世界里唯一的
活动部件。吱吱嘎嘎的关节
靠太阳驱动,终于止于某种流畅、
某种本征的震动将裹挟我于我之中。
每当我想严肃的问题(例如人生的意义)
这根鸡巴便插进我攥紧的眼皮里。
虽然老师,我实在说不上理解它。
诗人林时辰
作者简介:
林时辰,林时辰,复旦大学17级法学院在读。
林时辰诗选
浦江的耳朵
四十六号床,女人洗练出一对
青肿的手。金婚戒勒紧右中指
紧箍咒环绕有脑袋的手。临床
病友,晨练大悲咒。嗦食清粥
看红格顶的屋子,滔滔地展开。
护士小姐:你的名字?每天都问
有时她回答得虚弱,有时激动。
眩晕症治不好,耳聋耳鸣也是
应激反应。在这里生活习惯了
说不清祸福与失马。就好像有
新鲜的语态脱胎,我不再和你
共享母语体系。于是没有误会。
像枪膛里装不上子弹,我不能
当黑猫警长,就没有一只耳的
故事。每个早晨都很长,夜晚短
季节不更迭,毛发虚长。母亲
你说你听到,巨大的月亮升起。
散步时你望着浦江,忽迷恋起
年轻的洁癖。那些在精准里被
抹去的年青弹性,又回到身体。
我好像听到浦江边上住着人家
“我好像听到浦江边上住着人家”
我说着重复的话,手自然搭在
母亲肩上。妈妈,日子总是好的
我会是浦江岸头多嘴的鹦鹉。
中秋
他把蛋液调好的同时,油星跃动了起来
下锅,轻轻戳破黄色的气泡
仿佛雌狮哺乳般温柔,仿佛
听到火车携着滚石进站
邻里四方的烟火向他飘来
和着吆喝,从藏满泥土的窗缝挤来
一个收尾,遁入焦黄的夜幕
上桌,他摘下口罩,气味如沙砾碰撞
占据颅腔,油烟机的缺席才被发觉
拖下红色格子衬衫,他系在腰间
跑马蛋,佐湖南辣酱,再佐
都市剧的旁白,足以弹开妖娆的结
邻屋的铃响了三回。妻子买菜
丈夫下班,爷爷奶奶接了孩子回来
他把右耳伏在肩上
听通波江在身体里的共振
偶尔收获孩子口中的夜鹭
猢狲和会跳水的苹果
而后迷失在失衡的通波话里
旁白逐渐嘈杂,雪花屏消化了
几双眼睛。流水溶解着猪油的尾巴
他起身,骨节发出警告
明日,当把端午的艾草摘下
当分食满月,清空瓶瓶罐罐的辅料
去邀请猫眼里的住客,做门把之交
一角
来到冬天的公园,静坐在石板凳上
看晨练的老人站在生锈的圆盘上
缓缓转动老朽的腰臀。一个人
带着国牌的蓝牙音箱款款而来
很显然,他会是这个群体的领导。
起先他并不能加入,他不在意
就兀自跳起来,清晨的DISCO,扭动在
每一个颗粒般的金属乐符之间。
不一会儿,一个两个三个老人就加入
晃荡着全新的舞步。在冬天的公园
只有你一个年轻人。体温正一点点
从脊椎流出,像实习护士的皮试针
你总要挨痛,逃不过任何一次偶然
在季节之尾,也总要失去身体的一部分。
在冬天的公园,有唯一的好处:
终于没有小孩。夏天,他们出来得最早
你曾经觉得,《人猿泰山》的取景地
哪儿都可以,唯独这里更合适些
但冬天就只适合爱情故事,虽然
这里并不常有。因为只有你一个年轻人。
这些跳舞的老人,好像任何两人
都可能在濡湿毛衫之后,携手回家。
你突然想起自己两年前读过恩格斯
以前懂了,到现在仍旧懂得。
这一切明明都是好事,在冬天的公园
迟到的候鸟目送你飞向南方。
冬天的公园,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
常来,一坐就是一上午。也不做梦
也没有艺术家的气质,也从来没有
任何一个老人来问你。如果坐在
冬天的人民广场的石板凳上
会有人把你当作挂牌待售的一种
雄性。在档案上,你没有撑得住场的
履历。你从来只把性别加粗加大和下划。
你突然觉得冷,就清醒在冬天的公园。
老人们唱着宝岛的雨季,戴上帽子
系上围巾,交换新鲜腌渍的酱菜。
而带蓝牙音响的人笑着走来,像一把枪
被远远地架住。你突然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在冬天的公园,你偶尔是一匹胆小的狼。
诗人杨巧文
作者简介:
杨巧文,复旦大学计算机系大三学生,诗社成员。曾获第二届江东诗歌奖。
杨巧文诗选
面纱
梦里,他朝妈妈道别:巨大的眼睛,
时钟疾驶,河水将他涌进雾霭弥漫的夏天。
回到柏拉图的山洞,回到太古的
阳光下,与他唇角不相称的凌厉渐次展开。
赤裸身体,人们在他现代感的鞋履中,
想象着某种私人化的刻奇。
他想起临行前,妈妈为他戴上紫色的面纱。
如果那是一种老成的伪饰,如果他
终其一生都无法踏出那些灼热审视的目光,
紫色或将成为房梁下一缕生命的烟霾。
树枝上栖息,梦境危若累卵。从瀑布回溯
至生命的起点,他偶尔地希望着造物
捏造他,以更平平无奇的质地。然而记起
年少时的一个正午,他闭上眼就回到了树荫下
看见那笑容时,喉结的震悚。多少年,
那笑容令他在痛苦中警醒。奋勇而上,
褪下陈腐的面纱,在浩荡汉江里,
他的力,解构着岸边人冷漠的刀锋。
乔
你落下的声音,像河水吞吐着
一条闪闪发亮的鱼,要小心被猎人
生锈的矛,捕捉了你的夜晚。在夏天
开始脱下他神秘的笑容后,
我从泥土里,翻出未竟的绿色长裙。
你提议我们出海,穿起那些复杂的绑带,
看见你笑起来原来是红色的。
啃起了发硬的锅盔,透过圆形,
我看见另一个圆形。太阳一粒粒落在你深夜的
眼睛里,所以我看到那么多日出,
成为你画板上曳地的火焰。
春天在汉江里,燃烧的木兰舟,
使我泳思于溺亡之前。
或许我将呼喊你的名字,又默声地
藏起你绿色、深海一般的回头。
星期五火车
摹画着车厢尽头时,她想起更加晕眩的
跳伞。去年有几个类似的夜晚,她曾翻滚过
风暴之前片刻恬静的积云。打开影像的水流,
此刻她感到手指在微小的漩涡中浸没。
想躲进波澜下的死角,温柔像一位来自
四面八方,凝视着她的刺客。没有什么比
她的脚步更加漫长:四月开的花缓缓凋零,
风景高速地压实了她的眼睛,芬芳掷地有声。
一扇扇窗子,把太阳折进她的裙角里,
她终于配好深绿色的颜料。兜里的纸币、
花瓣和打火机,有时候她想用这些去制造
一张更红润的座椅。然而时间已不允许,
当对面的眼睛落在她密集的思绪上。
“幸运地,我们遇见在星期五的列车中。”
这是她唯一可以想到的故事开场白。
诗人史玥琦
作者简介:
史玥琦,字昀卿,年生于长春,毕业于武汉大学人文科学试验班,现为复旦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出版有诗集《走过》,曾获江东诗歌奖,光华诗歌奖,樱花诗赛奖,书写耕读,尽之侪功。
史玥琦诗选
美德
是的我至死也没到过梁州
一些疼的耳蜗和湿的草鞋
我不善于周折缺憾的湖床
无所事事的春天闭起性事
我模拟对岸的方言泣鬼神
正义的句读塞住一块脊椎
我擦掉女儿腿部的花纹身
喝茶的当晚有客释放旧话
我重复咸腥的瓜分在前山
可望的美妥协秘密的玉石
我在梁州假装活过一辈子
等碑前道长打最甜的水喝
.4.20
?
偽十三經注疏目錄提要
——给武汉大学;给非凡、爿士、瀚君和驴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易
不管翻身与否,都陪你便利店门吸食火焰,“有些景点
从不熄灯”,身后的宿舍楼,夜晚被切割得整整齐齐
用脚划圈,占秋凉的声名,你提高燃点,缭绕里
再次装帧一遍共和国,远光从掌心猛压向掌背
最清楚的命运无非是可以描述的
我们年老时我们年轻时
書
得先戴白手套,变焦,瞳孔穿过即将迸裂的名词解释
惶恐的古本平躺在身前。像松鼠窜进震颤春枝,我们
迫不及待收获旨意,指缝猩红,在它的想象当中形式
大于内容,依靠繁复纹身,释放多年前的一夜,那日
皇帝喷嚏不停,聚集方士讲故事,捋胡子命设资料馆
消水
妈妈
我空口无凭
远山掠走一些重量,梁燕余下的影子锁在
一大捆旧报里。“染上色的都是粮食。”
和父辈们喝酒,须铺苹果满地。
水涨船高的是鹰,它们啄向村口
雅集,姿势冻在空中,衔着半羹洛阳
乡路蜿蜒,外婆只想独走
雾气里她是丰腴的少女
体香是她的深山,再过一个时辰,她眼里
民国男子睡醒,穿好布衫,开镰,来我子宫的雾中除草
回响。一座古寺爬上她年迈的绸衣,授予
草木肌肤,越过一道沟壑,松针就凿出一朵花来
——门户可辨,我生出了双耳。
“这世界的所有真相,无非是
白马吐出黑马,野花开满鲜花。”
深夜,野僧,松香熄灭。
用每一口井底的稻田收获,早在所有大禹
未治水之前,化石露出来,一道平民的圣旨:
请照顾好这头石狮子,它将独行
向赤裸的南方
.3.26安徽安庆查湾村海子墓前
诗人刘亦奇
作者简介:
刘亦奇,复旦大学级软件工程系本科生,复旦诗社现任常务副社长。
刘亦奇诗选
野指针
森林的有序
是必要的吗
枝条指着
我四处鸣笛的
身体的春天
枝条在扩张遍历了
栈帧和还能流浪的地方
反问已无用
我也早就厌倦了
亮晶晶的春雨
总裹住我们
受阻的晚风出轨
会带来什么
海螺和它迷失的心
这些神秘主义
我几乎全都忘了
造物的核其实
湿润且离散
它正在慢慢崩溃着
像一条开发中的
巨蟒回到它
满是荆棘的体内
高楼欲倾的
和内卷的笋
散点透视着对位
万物都在
找它们的地址
一位退伍军人的婚礼*
晚上和你去卡拉OK,
所有人都如被击倒般坐着。
“一只蚊子和它的影子
就是两只蚊子”,
你和我大声说起这事时,
其实我们都在想别的。
但你得知道,当你终将早退,
什么都改变了。“除了爱,
我什么也没有了”,如果
你真的明白恨,你也该清楚
爱是一张太大的网。
即使是明天,你也才
二十三岁。你像个
摇滚明星一样对我说
“给我找份工作。”
这被你戴了五年的腰带,
则近乎一件铁证。
有那些打结的草和泥地里
反复的脚印躲藏,今夜也终于
结束等待。而我们的落泪,
几乎出于同一个原因。
*戏仿雷蒙德·卡佛《婚姻》
一位未来主义者即将失业
我们是这样重逢的:
在不熟悉的街道,你长得太高了,现在
我不知道如何再作一个安慰的姿态抱你。
我们都珍藏的野狐禅,像饥荒时的面粉一样
正吝啬地撒着,流淌在风暴中。
你问我,我们都夺来了什么?仅仅是
抚摸水的细纹就足以想象未来了。
我握紧你的双拳,同时感到
“春风里我的乌托邦在饿着”*,纷至沓来的夏天
洗刷着心知与肚明。蓝底,背头斜侧30°;金色;
瘦弱的足球短裤或浴衣,荒芜在身体里。
如今雾气总是太温热,像要打开这些轻微的赤裸。
街道在水汽中跪着,早已模糊得不成样子。
父亲仍在悄悄地努力让一切上演,
并且和曾经一样,开车载我们去相爱。
我还觉得你在故纸堆里很性感,一种东方主义的
遗憾,在慢慢地煮着我们的苏州河、
我们的立体停车场,和墙上所有的涂鸦和拆。
你走的有点快了,我的手机不停在响,
告别在后后座,少有地沉默;
欧洲和美洲沉默着,也就启动了:
我锁上一公文箱杂乱的错误,我不明白
但决定为你一把抢过宇宙因弹力旋转着的方向盘
诗人徐盈之
作者简介:
徐盈之,年生于上海,经济学院本科生,诗歌散见于《诗林》。
徐盈之诗选
虎山
省份里的秋叶枯败了一些不仁义的气象,
几座孤城之间是否还有来往的使徒?
或许有,但簌簌落地,草灰的绞刑架
苦心消耗着这个世界的节食者。
在国道上行驶,涣散出一串马尘
哪里是扭捏的旷野,哪里是变故的湖泊?
那些速写乱贼与烽火的线条尚未经历
连绵的勃发就已经弱不可见了。
一只缺冠的鸟比我们更急切地掠入地平线,
它让我想起了象牙色的飞行器,总是
在暮色中飞向郊野,然后被压在更近的
星空底下,构成冷却的一环。
同样的原因,我们被排斥在密林之外
草地上的帐篷和篝火都是湿的,
在忧患的色调里,无时无刻地停驻
和启程,疲倦出于失败的面相。
我们幻想有花园
—R
在冷星合众国里,城市间夜泳的是楼群
它们茂密地发光,孵出一片趋向温暖的水域。
我们在其中隐隐作乐,隐隐作乐地淌出
这样算不算是侵犯了冬夜湿润的脖颈?
先推杯,然后就是换盏。醉酒之徒
在花园与花园之间走路,你们不洁的重心
最后都倒在了这片濒危的情色里,而你们
已经被预谋好的失落便也是这温凉的月。
暗地里,我替你划燃火柴
朱红色的糯米便真的会把自己烧的鼓胀
就像永生的受惠都仅存在于一种短暂之中
它枯瘦的一小段变成了一座烟雾的山。
依仗着成对的呼吸,便可以去花蕊里换气
你斑斓丛生,而我安静地进入了冬天
降雪的时刻,不挪窝的小物件都苍苍变白
那么我们也变白、变小了吗?
诗人夏天宇
作者简介:
夏天宇,年生于上海闵行,现就读于复旦大学哲学学院。
夏天宇诗选
下水
收腿、翻脚、蹬夹水,要记住
这时候,手臂之间的夹角必须
精准到四十五度,明晰如线条
自脚底蓝白瓷砖间流过。下水
往往出于意外。泳池喷出一股
网状的力,从脚踝直系到发梢。
那些被精致雕刻的动作在苦海
拳击般冲入鼻关的瞬间,一同
被挤压,被撕碎,被抛入到那
模糊一切的黑暗里。除此以外,
另一股力从深处的泉眼中向上
喷涌。它们时而撕扯时而缠绕,
咽喉被两股强力捆锁。可是我
的自由全在于奋身而起的力魄。
消毒水的气息,从泳池起伏的
胸膛喘出,咳嗽着钻入我的肺。
为了活着,就必须用生命冒险,
必须挥舞着拳头扎入泳池深处,
去决斗,去驯服一头兽般驯服
水。于是,乱流再次逆我而上。
从中,我逐渐摸索出一条规律:
每当我拍击水,它就会反抗以
相当的力。但如果我有节律地
蹬水,就会再次直立于光亮中,
如同胯立于泳池之上。同样地,
我如蛙般扩展着自己。当苦涩
的气味又一次充满了我,令人
想到,我所呼吸的全都仰赖着
池水蒸发。于是我试着在水中
观察。起初,双眼似被粗糙的
手揉着。随之而入的还有浑浊
的光,会想起枯木间磷火悠晃。
它们逐渐烧亮,所散发的浅色
光线,交织为整片透蓝。一切
都在光幕中分化:涌动的气泡、
浮动的波纹,阴影如乌纱透过
池底清楚画分的方格缓缓游移。
着迷于眼前的显象,我忘记了
动作。那些每时每刻冲突着的
力都好像溶化在流溢的光中了。
春分
他回来
最后一次
望见村口的银杏
树下田只荒一半
莎草已浸入庭院
他们正拆除篱笆
曾能从中溜去
镇上的电影院
玻璃倾倒时
溅起遍地金光
映亮每一户的瓦砾
都如春雪般消融
人们心中
也流淌着细响
领着他闯入墓园
儿时夏夜的亡语
也是一样细碎
那时磷火环着他
外婆树下摇扇说起
她外婆的命运犹如
幽暗中摆置的蓍草
此时风更大
松树比以往嘈杂
新来的一批墓碑
码在货车上
更轻更光洁
却传来金钟般
回响的凿刻声
是人们相约的暗号
他们纷纷聚拢在公社道别
之后便各自围在炉边
投入剩余的柴火
摆弄了半辈子的火钳
终于烫得发红了
离开火心的余烬
晦涩有如迷雾霜降
迷茫中天地更遥远了
世界微缩为一幅
精致的画像摆在眼前
他坐上轻轨射出的
两道金属之光
照亮乌黑的森林
钢铁仍像植物般破土
丰收后手里会捧着
更厚实的金币
代价是流言游如菌丝
沾湿人们黏连的呼吸
惊醒时
闻到雾水蛛网般拢住鸟鸣
脚尖刚触及清凉的地面
就想起田里已收拾干净
诗人宋椒
作者简介:
宋椒,本名陈景怡。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学生,复旦诗社副社长。
宋椒诗选
莲湖公园
肥白的水的驿站与房
成为月色匀停的注脚
“她为乳质建筑
划下锯齿线往返”
而夜不朽的上颚
会排好远方的疏密
“凤城路有三条隧道
总是通往她”
舌头与雨季粘连
冬的旨意缓缓悬垂
“渐响的筛骨沥出
洗澡水有效的荣枯”
窗前则反复转旋着一片
塌折而年幼的夜土
“在松弛的胸部里
她被白炽管庄严敞开”
街面总是失真
为了经济增长
“热络的生机
反复触碰着她”
桦树和更高的桦树
架起空荡的琴盒
“在眼睛最深处
她却像两个车轮扎进了秋天”
种下一株玉山禾
整理早晨和中午
“侍养黄鼠狼铜像
她注视另外的日子”
可能孤木会以侧面回响
调整妥当的曼陀林降调
而共和国的云是干瘪的
“她放下了一窗又一窗
不断闪现的冷光”
花楸果
把一对熟透的耳垂
挂在风里
就沥出许多脚踝
和肥皂,咧着厚嘴。
她躲在浴帘
松荡的筋络里面
不时剪下
一个清凉地球之夜
……并受祂爱怜。
她说,挥别人群
就像搓麻将那样
简单、又令人苍老
而如果捉住
肿在湖心的太阳
蓝色就比她更遥远
如果不能默许
一场淑静的逃亡:
去热爱那些矿土、蜗牛
晚晴与蜇吻……
她握着一双玄凤眼
混入了芸香。
吃力掐开
母亲颤抖的声线
她又像一束烟花
溃散在喉眼。
贫血的楼梯上
她看见自己
慢慢模糊成某种
红软的小豚鼠。
于是,她忘记了为什么
要捡起一颗釉枣
为什么天空里
总会多出一些绒发
和旋转的低语。
诗人王宇泓
作者简介:
王宇弘,生于年,不想回家。
王宇泓诗选
外圈运行
午后,一趟稀薄的列车
它发光的边缘,用三步
溶进了醒者。几个月或几年
延安西路的松林,面向我
孩子轻摘了气球,依附一湾铁灰
总有躁动的男人,脖颈如鹳鸟般探着
而坐在对面的老者,他象牙色的脸
不分季节地仿效一盏油画
向北,再向北。城市代谢的景观
在七十迈下,被省略为永恒。
隔着窗雾的诡计,回家的朋友影影绰绰
一副锁紧的脚踝,将他们困在原地
没有人谈及被重新填补的日子,但四处
已满溢了象牙白。
也许每个停滞的站台,他们奔腾地衰老
每个牵气球的孩子,都曾是人自己。在
二零二零年,一个并不熟识的高中同学
死于服药。第三天,突然许多人
组织起去学校的运动。群里发几张表情
就像自己还持有,无知的豁免权。
红色图书馆
我正在看书,两滴热着的
什么,忽然掉了下来
像两颗熟烂的柿子。
在童年的公园长椅边,它们曾
平等于一个孩子微红的脚踵
平等于一张被按在蓝色塑胶粒上的脸。
这时,巷道里俯身下落的一瞬
野地暗湿的反面终于出席了
指认被嘲讽和夸耀撕碎的时刻。
一颗嘶哑的铅笔盒,伴随突然掉落的
积灰的挂钟,它们涌出
仿佛是流血打开了伤口。而不是相反
由交易所塑造我的骨头
在瓣状的口罩后面,为熟悉的语气
反射性撕扯笑肌,多少带给我困惑
的酸痛。孩子曾因此
不惜抽出鲈鱼紧绷的舌头,
为印章刻下的脸窃喜
可我回不去童年,也不愿做大人
喧闹的大街两旁矗立着石头高墙。
看书的时候,我希望纸页上
温热的液体永远新鲜,披挂在世界
空白的地方,殷切地。他会去烧毁胃里
所有的藩篱,走向傍晚一场憔悴
绵密的柿子雨。
长路
那晚陪人去外滩
灯光中忽现一只鸟。
轮船后,像一个影子
在欢响的人群之上
深渊般的夜空下面,它飞过
如同经过一个全然无关的世界。
诗人张旻昊
作者简介:
张旻昊,江苏无锡人,复旦大学法文系在读。
张旻昊诗选
枕边,我们谈论语
我们习惯某种
思虑无邪的快乐
比如涂鸦
比如窥看
比如绞出两绺
明白如水的忧思
和复仇的消费热忱
意念是主线
彩色光影编织袍子
或者坦荡的声乐设计
或者前后流动的尝试
比如一宗有形状的宿醉
过期的床头读物都被吸吮
比如我爱他
土壤里遗忘的三十六年
于是意外收获的流水
标签也能长满前额
而月亮,你还是想念他吗
枕边,我们探索
思虑无邪的快乐
枕边,一种遗忘的经典
黑色手术
恪守禁忌的
你从不唤醒某个午夜,就像
从不摇晃垂危的罐头
一块滞留,一次呼吸
衣橱有她凶恶非常的模样
值得压榨的前胸
或者终止谋杀的构想
你挤一整天搜索面具
尝试简单的吞咽动作
两片多余的理性
诠释就能柔软热情
行人吸食落叶的时候
器官涌起咀嚼双唇
我有角膜与嘴巴
它们,并上出走的幻象
把头颅雕除花瓣
泛滥的活塞牵涉食管
接着羡慕鸭子
水银从脚跟灌上鼻腔
归行李,蘸水
剥一脐橙子
然后思考空页
该流满尸体,还是虚度
诗人谭绍文
作者简介:
谭绍文,年出生,现就读于复旦大学,为复旦诗社成员。
谭绍文诗选
为谁而“哇”
朋友在群里分享了
获得庄周新皮肤
的截图
紧接着我发了
两张沈浩波诗歌
的截图
几秒后
另一个同学
在下面评论了
一个“哇”字
我等了半天
都没等明白
那个字到底是
送给谁的
我妈说她老了
我妈特意把我叫过去
到厨房看那个碗柜
她问我是不是觉得很惊讶
这原是我大伯家的
现在给我们了
我呆了一会儿
告诉她我知道
这个碗柜还是我帮忙
从大伯家抬回来的
老五和老六
老五是我爸
老六是隔壁邻居
他们当然是两兄弟
他们做邻居也已经
做了几十年
但老五和老六的关系
并不是特别好
其实老六人很好
老五也知道老六人好
但老五就是不能
和老六把关系处的很好
这是因为老五觉得
还有老五的媳妇
也就是我妈觉得
还有老五的女儿
也就是我姐觉得
还有老五的儿子
也就是我觉得
老六的媳妇
是个坏女人
诗人李望鹭
作者简介:
李望鹭,生长于海边的厦门。
李望鹭诗选
滨水小区
凌晨四点时我想起该过年了,
但需暖脚,不能只靠嘴唇和豢养花洒。
眼见许多长满倒刺的指令红胀,在路灯下
聚集。逼迫我和她,向一堵涂满炊烟的墙,
躜行于退潮的高架上喇叭长鸣。
天刚亮,外公在木床边坐着,左手
仔细地抚,被面上一片碎花砖。独自
听弟弟雀跃地,从江南可采莲背到弯弯的月儿
小小的船。今日,砂壶眼里水汽枯瘦,
灶上有凝成絮的乳,而我数着脉搏。
十一年前,站在新筑起的二层
毛坯房外,她的子宫,只剩下一座
首阳山。那屋子如同安放在秤盘上的浮屿,
一有翅膀生出便会倾塌。她想要一个
银镯子,好在祭拜时让菩萨认得。
续香火的时辰,人们涮煮着软嫩的
颈肉。炉星从啤酒罐喷溅到远空的夜里,
如今,她是所有光的归宿。未眠人忍受不绝的
青烟从草地上伸出,刺穿双眼脆薄的河床。
堆放绢花的小桌前,传来和尚的梦呓。
又在下午的鞭炮声中醒来,我要和她去湖边
拔艾草,来熏洗明天的嫁衣。她抱着娃娃,身边
供着红团的香案被雨描润。我换上来时的鞋。
客厅中央的另一张床,呼噜声还响着。
轻轻摇,窗外一棵不落的凤凰木。
.12.27初稿
.1.5修改
涂门街
她在售票口犹豫着,买了一张学生票。然后坐在
旅游导览前的长椅上,将云片糕一口口咽下。
四年前,她将手机和票递给那个男孩。公车司机、
乌鸦和庙里的关帝像两手空空的薛西弗斯,将梅花踏得黏碎。
.2.5
布施
金刚经只有一段河底沉积的往事,
那不足以托起河水,也无法使我降生。
因为我在花的镜面里,
把闪烁的沙石,都送给外面消失的人。
.12.12
诗人刘离
作者简介:
刘离,97年生于荆州,扬州人。复旦大学物理系理论物理博士在读。获光华诗歌奖、江东诗歌奖、樱花诗歌奖等。
刘离诗选
鸡鸣寺
过了古生物博物馆,是鸡鸣寺,一些声音
正退化成另一些声音。点燃现代的头骨
进去礼佛,磕得日光四溅,如一次入水
双掌合十,在头顶恭成流线型,而后散开
成扇形的鸭蹼,融缩进明净的蒲团——
借助重力,遁向事物更深处
烟雾中,僧人的圆颅浮起,我借足轻登
欲凭目光脱水而出,到受戒的手心
去拼齐一副鸟嘴的骨架。而未来的人群
正不断搅动,平静如羊水的光线,究竟在
孕育什么?鸡鸣寺不孵化人类。经文吟唱:
“胎生,卵生,湿生,化生”*
此刻,这是一座超生的寺庙,我的目光
联接上万物的脐带,而佛手负责接生:
人群恭伏,完成一次胎室的潜泳,再起身
变成另一物种离开。佛像和我是同一物种:
永不超生——不断拜着未来的自己,不断
坐上去,接受过去的祈福,和灾难。
*出自《金刚经》
瘦西湖
我敞开身体,接受与我相反的事物:
负的人,或者,水面为我焊上倒的节点
盐塔以倒影造险,桨尾轻荡过,28米塔尖
风景在湖面,被天空用塌陷的姿势举起
如同一只宇宙的蚂蚁,正搬起自身,这太累了
鸟群依旧是我们,身体最轻的部分
荷花早熟,受惠于游人泛苦的幽思,经过后
小鷿鷈结群,在下面恋爱,慢慢凫进虚空
过往之物的咀嚼,仿佛心生千孔。我记得
曾打算在水底养马,用压力驯服为一株植物
波光,如蹄铁碰撞的火花:人群互猎时
都藏着清瘦的湖水,腹部柔软,以掩饰
深压。闪电旋拧成廿四桥,怪石内部
正不断走出,湿颤颤的马匹,空翠处,人群
腾空,仔细认领自身的重量,失去过的
总是不难掌握。如果倒骑上虚构的马,跃过
廿五桥,就会遭遇相反的湖水,一些尖顶
的水草,和云状湿泥。有人白天,从天空
失去爱人;有人夜里,在湖底点起灯笼
绝句练习
1.鸡鸣寺
倒出溢满肉体的黄昏。鸡鸣寺不孵化人类
诸僧胎息,寂静如膜,法王轻裂
十元香三炷,偶尔忍冬藤爬到寺外。烟雾中
烛台微微一颤:他拜完自己,又圆融缩回香炉内部
2.与山巨源绝交书
他从热河路穿过挹江门,坐破旧的公交车来。青瘦的脸上,还下着去年的雪
抽四十三岁的红南京,感慨说大排档是死去祖母的味道。手指泛黄悬在木岁月上
夜雾湿冷,城市昏暗像张哑口。剥着身上的霉屑,一颗一颗吃卤花生
婉拒留宿,他说回盐仓桥看鸭子。溧水的房价也涨起来了。他女儿前天刚刚褪羽
3.秦淮河
一群安静的焰屿,栖泊水的断句上。桨声轻吐出
晶润的卵形,黑夜流动,灯影微缩回雨花纹路
人群内部,永不熄灭的暗。秦淮,无数次摩擦
水质的热。我的爱人是火,一生拒绝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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